性教育的難點：嬰兒的性教育

本文作者系美國“高級性學研究院”（IASHS）教授 阮芳賦

　　性教育的關鍵時期，其實并不在青春期，而在更早的嬰幼兒期。此話一出，想必很多人會不理解。也正如此，嬰幼兒期的性教育便成為性教育中的難點。

　　人們常常以為，所謂性教育，主要是給青春發育前后的青少年進行的性知識教育。這是一種很大的誤解。固然，青春期前后是進行性教育的重要年齡階段，但是，性教育更關鍵的時期，卻是在出生后的最初幾年，即嬰幼兒時期。正如性學家考爾德倫博士所指出的，“尤其是5歲以前”，乃是性教育“特別緊要而有效的時期”。嬰幼兒的性教育之所以成為難點，有下列幾個原因：

　　首先，人們對它不了解以致反對。

　　上世紀80年代中期，筆者在一篇文章中曾引用考爾德倫博士所強調的“性教育的關鍵時刻是在兒童和少年時期”，當時一位中學教師一看到這一說法，便極感憤怒，斷言“對兒童進行‘性教育’是完全不合適的”，并立即向全國婦聯、團中央等上書達九頁之多，要求“高度關心這個對兒童教育有嚴重不良影響的問題”，聲稱“要慎之再慎啊！為了社會主義精神文明，為了下一代，為了中華民族，我要求你們聽聽一位母親的呼聲，聽聽一個心理學教師的呼聲吧！”看來，在她的腦子里，也許像有些人那樣，以為所謂的“性教育”，就是教人如何“搞性”，如何“性生活和諧”吧。否則，她既是心理學教師，就應懂得，為了少年男女心身的健康發展，在兒童時代進行性教育是多么的有必要，哪里還會有“對兒童進行‘性教育’是完全不合適的”這種武斷的偏見呢？

　　其次，人們認為無法對嬰幼兒講解性的知識，不知該對嬰幼兒進行什么樣的性教育。

　　顯然，對剛呱呱墜地的新生兒和一歲左右的嬰兒，是不可能也不需要進行以語言為手段的性知識教育的，但卻有可能并很有必要對他們進行非語言的潛移默化的教育。性教育，從全局來說，包括性的生物學、心理學和社會學三個方面，即從性（性行為）、性別、性角色三個層次進行。對嬰幼兒進行的性教育，主要是性別和性角色這兩個層次上的示范教育，和防止性壓抑的預防教育。

　　事實上，對一個人來說，早期經由非語言、非正式的方式所接受的性教育，往往是最重要且終生受益或受害的。概括來說，出生之前的性教育，主要涉及性分化，也就是說，母親在懷孕之后，要注意不可隨便服用藥物，以免使胎兒的性分化受到影響，出現異常。出生之初的性教育，主要是涉及性角色和性態度的形成。例如，父母給孩子起一個好名字，也是性教育的重要內容。名字有強烈的性別色彩，有的名字是男性的，有的名字是女性的。你若給男孩取了一個女性化的名字，也許他今后一生都會有點女性化。孩子生下來之后，就要給孩子穿衣服，稍后，還要給孩子買玩具、梳頭發，所有這些衣服、玩具、發型等，都是性教育的內容，它們都有著很強烈的性別色彩。生下來是一個正常的男孩子，但你給他起了一個女性名字，從一開始便給他女性裝束、女性玩具，說話也教他女腔女調，那么，這個孩子從心理性別和社會性角色上，便容易向女性靠攏。等他長大了，要他回復男性就很難了。這些都是性角色形成方面的內容。

　　第三，人們對嬰幼兒在性方面的認識太陳舊，以至根本不承認嬰幼兒有什么“性”。

　　1982年前后，考爾德倫博士得到一張胎兒超聲波攝像圖，清晰地顯示出男性胎兒在子宮內便會規律地出現陰莖勃起。這就證明一個新的重要概念：人類的性反應系統從還在子宮內就開始了，并且功能活動會持續一生。這也支持了考爾德倫博士多年來堅持的一種觀念：兒童從出生起便有性反應。否定新生兒、嬰兒和兒童的“性”功能，便會給早期的性教育帶來誤差?？紶柕聜惒┦窟€引用哈佛大學著名兒科權威布拉則爾頓博士的發現：新生嬰兒從出生后頭幾周到幾個月，便會借由把兩腿擠壓在一起，從而體驗一種愉快的感覺，男孩女孩都一樣。

　　考爾德倫博士認為：我們的文化大大歪曲了這種“性”的自然發展。當父母看到他們的嬰孩快活地觸摸生殖器時，便驚慌失措，很是害怕，立即予以斥責、打罵，加以阻止。這種干涉常會產生性壓抑、性恐懼的不良后果，影響到未來很長時間，甚至終生難以糾正過來。現代性科學認為，兒童有某種性的沖動是正常的，不必大驚小怪，嚴加斥責。應該聽其自然，不予理睬。假如做不到這一點，一定要加以干預，也不能采取如上一些舊的、錯誤的、有害的方式方法，而要巧妙地用玩具、講故事或其他可以吸引幼兒興趣的方法，使幼兒不知不覺地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事情上去。

　　第四，人們即便想對嬰幼兒進行性教育，也不知道如何去做。

　　這就要求性教育專家們要普及這方面的知識，對家長和幼教人員提供嬰幼兒性教育的原則和方法，做到“教育者必先受教育”。

　　最基本的一個原則是：切不可使孩子覺得生殖器是臟的、見不得人的、動不得的、丑惡的、令人厭惡的、要受懲罰的、神秘的、可怕的。切不可使這些有害的觀念進入到幼兒稚嫩的心靈之中。

　　與此有關的是，不要怕幼兒見到同性或異性（特別是異性）的裸體，不要阻止幼兒和異性的小朋友一起結伴玩耍。

　　假如孩子在洗澡或在其他情況下見到裸體，問及外生殖器“這是什么？”“那是什么？”，就應該將它們的科學名稱告訴孩子，一點也不要有什么驚訝、隱瞞，要像說“這叫鼻子”、“這叫耳朵”一樣自然。

　　幼兒性教育經常面臨的情況是，正確解答幼兒提出的有關性的各種問題。

　　一個最常見的問題是：“媽媽，我是怎么來的？”（或“媽媽，我是怎樣生的？”之類）。古今中外的父母，特別是母親，會億萬次地碰到他們的孩子提出這個問題。

　　歷來的做法，大都是錯誤的、有害的。一類做法是“騙”，說“是拾來的”、“是×××送來的”、“是小天使從天上下來的”等等；第二類做法是一打了事，“你問這種傻問題，揍你！”用耳光代替回答；第三類做法是嘲笑，“真不害羞”，“討厭，問這種羞死人的問題”，“真不聽話，看你盡想些什么怪問題”，等等。

　　這些錯誤做法有一系列惡果：第一，可能使孩子減少對父母的信任和尊重，他們或許會發覺父母竟然欺騙自己；第二，孩子會牢記在心，對有關性問題不能說實話，要閉口不言，或說假話；第三，孩子會對性產生一種神秘感，反而刺激他們對這方面問題的興趣；第四，給孩子一種印象，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是不能探索的，從而損害了他們的求知欲；第五，既然在父母、師長那里得不到滿意的回答，就會秘密地問別的人，也許恰好就是一些“壞朋友”，得到一些淫穢的、荒誕的、似是而非的認識，為害終生。

　　正確的做法是：決不回避，決不說謊話。你的回答可以是簡略的，但必須是真實的，自然的。也必定要簡略，說多了，孩子聽不懂。但是，不要說假話。

　　至于真話怎么說法，有兩大方案，一是從植物、動物說起，最后才說到人的性與生殖；二是直截了當地講人的性與生殖。這兩種辦法都是可以的，要看父母的知識水平和喜好加以選擇，也要看發問孩子的年齡和理解力而定。

　　下面是一種具體的回答，可供參考：

　　“你不是見過雞蛋嗎，由雞蛋可以孵出小雞來。”

　　“媽媽肚子里有個很小很小的蛋，叫做卵子。爸爸身體里也會產生一種生兒育女的小而又小的東西，叫做精子?！?/P>

　　“爸爸的精子和媽媽的卵子結合，就變成一個受精卵。受精卵也很小很小，比頭發絲還要細小呢，但它會長大，一變二，二變四，四變八，八變十六，在媽媽肚子里經過十個月，就變成一個孩子，到時候，媽媽的肚子收縮，孩子就從媽媽身體里生出來了。”

　　“好孩子，你就是這樣來的。這里面還有很復雜的過程，等你長大了，上學校念書，你就會知道得更多?，F在你還小，只能把大概的情形告訴你。快快長大，好好讀書，就能知道更多的事情了?！?/P>

　　類似這樣的回答，沒有欺騙，全是真話，也沒有涉及什么不必讓幼兒知道的內容，而且激發了孩子的求知欲，一些細節便很自然地留到了未來，而不至于在孩子“打破沙鍋問到底”面前為難。

　　通常對幼兒的性問題，應是“有問必答”，不必主動去問、主動去講。這和對待青少年是有所不同的。幼兒的性教育關鍵在于，不要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以性為不潔、為可恥、為禁忌、為墮落、為下流的錯誤觀念。至于具體的性知識的講解，那是下一階段在青春期行將開始的任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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